西西里没有狼群
summary:非常电波和发病的公路片。
“收拾东西,十分钟之后出发。”
赤井秀一没想过这是一场不归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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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和日丽的好天气和风平浪静的好日子,饱满剔透的多肉在窗台上晒着太阳,——是Gin上周末买的,一共八盆,花房的小姑娘见他长得好看还额外多送了一棵,赤井对此稍有微词。他养花水平一般,跟养鱼可能差不多,「一天喂一次食,三天换一次水,五天洗一次缸,七天换一批鱼」这种水平。
午时三刻,被评价长相好看的Gin手指夹着烟,迎着高悬的太阳敲了敲搭档的房门。赤井秀一放下手里的书顺着声音从沙发里抬头,明媚的阳光落在男人苍白的皮肤上晃得他睁不开眼,“什么?”
Gin拎着手提袋向他示意,黑色的袋子看起来不太沉,和他们之前的外出任务差不多。他心情很好地重复了一遍,“收拾东西。你现在只有九分钟了。”
出发前Gin先把赤井没看完的《乌合之众》从行李里扔了出去,然后换了一本《离散数学》。反正都不是用来看的。之后仔细地把百叶窗调整到合适的夹角,窗户留了缝,浇了水,多肉们郁郁葱葱欣欣向荣。
“没事,死不了。”
临锁门Gin往窗口多看了两眼,赤井如是安慰他。养了一周半了,超出平均水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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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假日出城高速堵得离谱,他们在高架被困了两个多小时。下午三点赤井开始读搭档为他准备的特别读物,四点半他醒过来问几点了为什么那个指示牌还在那里。
“你猜。”Gin露出不悲不喜的表情,浅茶色镜片后的眼神扫过只翻了十页的书,指尖圆润的指甲在方向盘上从左敲到右。
赤井缓了缓神,从遥远的沉眠中抽出来。吸气,呼气,闭眼,睁眼,除了眼皮有点肿之外,一切没什么变化。他没做梦,甚至可以说睡得不错。他也不常做梦。“那我们能回去吗?”
“……你猜。”指尖在方向盘上从右敲到左。
“我错了。”
他举手投降,干脆利索,绝不拖泥带水。橙红色的太阳开始下坠,广阔的高积云层层叠叠泛着相似的光晕,干燥的焚风顺流而下,把出城高架染上单薄易碎的色彩。Gin摘掉墨镜露出翡翠色的瞳孔,夕阳为银发描了一层金边。赤井合上书,有点说不出的恐惧或者距离感,也许他只是被这张欧洲血统的侧脸震慑住了,他的目光在后视镜中显得局促。
“你会看这本书吗?”他把书收进副驾驶席的储物格。
“偶尔,”车流开始移动,Gin活动僵硬的颈椎,关节喀地响了一声,“至少效果很好。”
赤井笑着说,“稍微有点意外。当年这门课我挂了。”
开车的男人表情变得柔和,“难怪。”他说。
赤井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对方指的是助眠效果,他重新把书拿出来翻到后面,秀气的笔记和公式推导过程夹在书页上下边缘的留白。字如其人。
他心生敬畏之情。
“旁听的。”
……对不起是我僭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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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oad shimmer wigglin' the vision
Heat, heat waves, I'm swimmin' in a mirror
Road shimmer wigglin' the vision
Heat, heat waves, I'm swimmin' in a ——
火红的天体沉入地平线,音响里伦敦口音的男人哼着六月中旬的小调,浮沉的音色落在滚烫的柏油路面,车流熙攘逐渐分成几股,他们的速度快起来。
赤井没有再问他关于离散数学的学习心得,反而是Gin有点走神似的与他交谈。内容没什么主题,从旁听开始到阅读的意义,再到唯物辩证法和形而上,不自然的割裂感让赤井怀疑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他又有点相信Gin可能的确在这方面有所涉猎,毕竟他不了解除去为组织清理门户之外的Gin,作为人的那部分。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他们断断续续地对话,大部分是Gin在说,而他又需要分心兼顾方向盘和路况。他的声音很低,像醇厚的陈酿,诱人,不可及,稍加触碰就消散在晚风里。「与理性永恒的冲突中,感情从未失过手。」Gin提到这句话的时候笑了一下,他说这算是《乌合之众》中他少有赞同的部分,不过赤井还没看到这段,听得一知半解。
“理性是种高级情感。”Gin说这话的时候稍微向右侧偏头,赤井拿不准他是在看后视镜还是在暗示自己。
“你是说你属于理性派?”他顺着话题往下问。
Gin:“大部分时候是。”
“少部分情况指的是与「人」有关的时候?”这个问题问得尖锐又刻薄,他本可以换个柔和的方式。不过Gin没有生气,他们的目光交汇后错开,他读出细小的愉悦,在眼尾转瞬即逝。他可能提了个好问题。
“是指作为「人」的时候。”Gin等了一会儿才回答,像是迎合他的期待。理性是外物与人的相处模式,而感情是人与自己。后续的解释赤井没怎么听清,但至少他想这个观点没什么漏洞。每个人都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某种象征、代号、海市蜃楼的意象,他只不过是先认识了后者,对于什么时候感知前者并不重要,虽然他还是会好奇。
陈年佳酿的嗓音让人昏昏欲睡,单曲循环的Heat waves被按了暂停,他切到下一首。
Held my breath for a decade,
Dyed my hair blue to match my lips,
Cool of me to try,
Pretty cool I'm still alive.
迎面而来的金属质感女声让他揉了揉太阳穴,他们之间的关系离感情破裂还差得远,既没有蔚蓝的长发也没有蔚蓝的唇彩。他会更喜欢枪花的那支同名歌曲,他继续向下切。
Hot summer nights, mid July,
When you and I were forever wild,
The crazy days, city lights,
The way you'd play with me like a child.
……噢,这首。赤井皱了皱眉,在唱到那句悱恻缠绵的歌词之前跳到下一首。
Gotta get back, gotta get free,
Come back down to my knees,
Be like them, lean back and breathe
草莓气泡水般的音色流淌出来,尝试融入社会的的怪胎蜷缩在角落。Gin的歌单实在是捉摸不透,赤井放弃了继续切歌的想法。现在是仲夏夜吗?他思考起不着边际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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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途的风景从钢筋水泥森林变成戈壁荒滩,几百公里的旅途看不到终点。他们这是要去哪?赤井有些无聊,手指卷着耳边的长发,他没问过Gin,Gin也没有说。他们相处的模式大多都是这样,说得好听是默契,说得难听是信不过对方。他的卧底生涯真真假假,付出了一些虚情假意和真情实意,也有一些迫不得已和貌合神离,他的目标变得唾手可得,但他从来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赢下这步棋。
Gin望向他的眼神始终平静如水。
洲际高速地广人稀,驾驶席上的男人顶着80英里的限速指示牌一脚油门飙到120,连续超过几辆重型卡车,然后路边的警车亮了灯。赤井听到Gin低声骂了一个F开头的单词然后靠边停下,他下意识地咧开嘴角,之后考虑到自己的处境还是没好意思笑出声——FBI前后忙活了五六年都没有抓到的黑帮大佬居然因为超速被条子拦下了。
黑帮大佬摇下车窗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赤井挑眉,这看起来不是第一次被抓了,FBI到底在做什么。
警官拿着执法记录仪直奔主题,“你知道这条路限速多少吗?驾驶证,保险单。”
“80?稍等我拿一下证件。警官。”Gin回答得格外淡定,他张开手示意自己没有威胁,转身去后排座位拿手袋。赤井敢确定这绝对不是Gin第一次被pull over。从副驾驶的角度可以看见夹层里伯莱塔的轮廓,男人修长的手指伸向夹层,短暂的犹豫过后划了过去,赤井松了口气。
“日本人?你们要去哪?”警察拿到驾驶证有些诧异,俯下身反复观察车内乘客的模样。赤井不确定目前国际通缉令里Gin的画像是不是已经家喻户晓,他还在FBI的时候那张照片还是全损画质,按道理早就该更新了。继续问下去可不太妙。
“回家。final刚结束。”赤井握住Gin的手,抢在他回答之前开了口。冰凉的手指不着痕迹地弹了一下。
警察的注意力转移到副驾驶的乘客身上,目光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你们是学生?”
“UPenn.”赤井直视警官的眼睛,嘴角勾起局促的微笑,表情友善态度诚恳,作为同行他自然了解配合调查的重要性。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看起来有几分像学生,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晚上的光线并不好,而东亚人种的五官又很难看出年龄,他补充道:“是情侣,警官。”
啊哈。赤井感到Gin僵硬地回握他,十指交叉的暧昧姿势,现在他们在一条船上了。
“什么专业?”戏剧性的展开让警官开罚单的动作停了下来。
“数学。”搭档为他准备的特别读物又帮上了一次忙,他在说谎这方面尤其擅长。
“……哲学。”意料之中的答案。Gin略微低下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警官先生显然会错了意,“哲学是个好专业。”
局势向他们一方扭转。赤井编了个天花乱坠的故事,把他们从学校出发沿途的经历讲得绘声绘色,警官边听边点头。毕竟当初他挂的是数学,心理学可从来都是满分。
“所以警官,我们真的不是故意超速。”赤井眨眨眼,给自己的故事收了个尾。
“时间不早了小伙子们,你们在限速80英里的路上起码开到了110迈,原本可以吊销驾照的,”警察用笔敲了敲车门的边框,“但这次我给你们记90。不要再被我抓到。”
危机解除。Gin接下了他的罚单,警车扬长而去,车内归于黑暗和寂静。
接下来该整理他们之间的纠纷了。
银发的男人点了烟,橙色的火苗映出玩味的表情亮起又暗下,他脑海里回味了一遍刚才的即兴表演,歪过头笑着看向赤井,“你怕我杀了他?”七星的味道揉在夜风里,赤井坦然地翻动Gin刚刚出示的证件,姓名是黑泽阵的罗马音,而他几乎认不出照片上的年轻人——那个Gin看起来真的像个学生,比全损画质的通缉令还离谱。他摇头,“你没这个打算。”因为他们从来不惹不必要的麻烦。他把过于高调的驾照还给Gin,即使没有临场发挥这出戏,Gin肯定也有其他办法脱身。
但他偏要拉Gin下水。
Gin识破他的心思,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狭长的眼尾弯起弧线。他探身揽过赤井的后颈,湿润缱绻的气声掠过耳廓,“还是说你只是觉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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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的夜晚总是短暂。赤井秀一迷迷糊糊地从副驾睁开眼,手机上显示刚过凌晨四点,荧光数字晃得视神经突突地跳,连着脑子突突地疼。淡蓝的月亮将落未落地嵌在西南方,曙光还没有照耀大地,青灰色的天幕连接荒漠边缘,半梦半醒之间他觉得有点冷便升起了车窗。黎明未至,天地死寂。
他在后排座位发现了Gin,高挑的身材蜷缩在不算宽敞的座位上显得有些委屈,长发被压成一团,五官遮在刘海下方。男人睡得很沉,他拿了一件外套搭在身上都没醒,胸腔和肩膀随着呼吸起伏。Gin鲜少露出不设防的姿态,赤井困得不行,又想再多看两眼。像某种属于荒野的野兽,有着长吻,利齿,尖耳朵,和银白色的毛皮,被困在天地死寂的逼仄空间内。他是沉睡的头狼。总有一天会逃出去。
这样的臆想未免过于具体,赤井觉得自己八成是困出了幻觉。他们在几个小时前吃了一张超速罚单,扮演了一对刚考完试的同性情侣,再往前几个小时他们在谈论关于离散数学和生而为人的奇妙逻辑,听了一张选曲诡谲的歌单,再往前几个小时他们还在家里,——他管他们的住处叫「家」,那个时候他们的多肉植物还没有死。
而现在Gin是一头狼。
这怎么也说不过去。虽说他的确是先认识了某个象征,但至少那本质得是个「人」。一定是他搞错了,远行消耗了太多体力,让他连脑子都不好用了。他放弃思考又睡过去,再醒的时候天光乍现,他的梦随着日出消失。
后座上的男人褪去狼的外皮,醒了,一动不动。赤井打着哈欠回头看他,顺便问了一句早上好你这么睡不会落枕吗,男人从嗓子里挤出干涩的音节就当是听见了。Gin坐起来揉了揉颈椎,他脖子确实有点痛。凌晨四点的外套随着他的动作滑下来,不需要问也知道是怎么回事,Gin动作自然地捡起来叠好放在后座。
“今天你开车。”没说目的地,也没说方向,赤井答应了。在交换座位的间隙,他趁机抚平了Gin鬓角翘起的碎发。醒得早有醒得早的优势,Gin还没太缓过神,表现堪称驯顺。碎发的手感像狼的毛皮,他忍不住多摸了摸他的侧脸。
他们在加油站歇脚。公路边的快餐店里都是长途旅客,这个时间段人倒是不多,按时间算他们吃了一顿早午餐,但菜单和早餐没什么区别。炒蛋培根吐司配咖啡,有着褐色皮肤和淡金色短发的服务生过来问他们是不是要低因咖啡,赤井仅仅回答他们正在长途旅行。于是端上桌的是两杯美式,Gin尝了小一口额外又加了一杯espresso。赤井接过他不要的那杯试图告诉他凑合喝也不是不行,而欧洲人反对,难道那也算人喝的?他拧不过Gin,就从他盘子里叉走了一块烤焦的培根。
“你在美国开车。得入乡随俗。”培根焦糊的边缘在牙齿咀嚼间发出脆响。
Gin尝了尝刚上的浓缩,依然坚决反对:“不包括咖啡。”他想起意大利连星巴克都开不起来。
依照凑合吃饱的原则,他们没花太长时间在店里,服务生只过来续了一次咖啡。Gin把车钥匙丢给今天的长途司机去加油,自己打包了一盒甜甜圈。他问了他要什么口味,回答是都行。最终拿到手的是半打撒了彩色糖粒的油炸面包圈,长得很可爱,应该也不难吃。
他们之后在便利店补充了一些烟,这部分是共同需求,然后Gin为自己挑了一支标准规格的Jim Beam。赤井没想过他还会喝这款,“你说要入乡随俗。”Gin稍微有点报复心。所以是波本威士忌。
赤井去款台结帐,这地方只收现金,他拿的是Gin的钱包。谨慎的男人一向准备充分,不像他随身只带信用卡。他本来也不想窥探他人隐私,可是钱包里的那张合影实在是无法忽视。他单手抱着纸袋,腾出另一只手把钱包递给Gin,“照片是你?”“你猜哪个是我?”
照片里金发的青年笑得灿烂,从身后环抱满脸不情愿的银发的那个。
赤井对此有一个合理的猜测,这大概是某个善于易容的女人搞的鬼,但他没敢回答。
万一呢。
毕竟驾照里的Gin可是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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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Gin昨天的超速驾驶相比,新上任的长途司机遵纪守法速度不快,按照限速指示牌的标准正好摸到上限。Gin落得清闲,默许他换了自己的歌单。
If we could see tomorrow,
What of your plans?
No one can live in sorrow.
Axl Rose的嗓音响起来。Gin右手托着下颌,手肘撑在车窗边框,他对美国摇滚不太感兴趣,但对这首歌的印象还不错。911那段时间他听了太多次。
Don't you cry tonight,
Don't you cry tonight,
There's a heaven above you baby,
Don't you cry tonight.
Gin吹着风听赤井跟着副歌哼唱,循环往复的don't you cry让人有些伤感。他描述不出伤感的原因,可能是Axl抽气的颤抖,可能是往事,也可能是远行,他在吉他撕裂的旋律里开了酒,威士忌的苦甜味融化在舌尖。赤井拒绝了Gin的邀请,他暂时不想因为酒驾再被警察拦下来。Gin耸耸肩,独享是个值得庆祝的好事。
今天的歌单是枪花专场。几乎每一支著名摇滚乐队都有几个非正常死亡的成员,增加传奇色彩。从披头士、滚石,到齐柏林飞艇、谁人,再到皇后、涅槃,最近一个死过主唱的乐队是林肯公园。反倒是枪花,被称为全美最危险的乐队,吸毒打架样样全占,一个个至今还活蹦乱跳。赤井提起这个梗的时候语气轻快,内容倒是有点讽刺。
“因为他们没有双鱼座。”
赤井惊讶Gin居然能接上这个话题,而且切入角度清奇一针见血。他扭头看到Gin打了个哈欠,纤长的睫毛低垂着。他只喝了两shot的量,与本人的标准酒量相比不值一提,白天的酒精让人困倦。看来快餐店的espresso不太管用。
“好好开车,看前面。”Gin伸手推了一把,赤井顺着他的力度转头看向前方。好吧,他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认识Gin。
Gin睡得无声无息,额前的几缕长发被风吹散。旅途中良好睡眠的配方只需要一点微风和少许酒精。狼不会在白天睡觉,所以Gin不是狼。赤井想到这个忽然很安心。枪花专场演唱会被调到了最低音量,Gin的睡脸和他看自己的眼神一样平静,他可能是个不会做梦的人,包括白日梦。真让人羡慕。
※
就算是现在赤井秀一也不太想打搅某人的安眠。准确地说现在的局势都怪他多管闲事,谁让他善心大发在无人区停下去看一辆抛锚的车呢。
全民合法持枪的国家就这点不好,但凡是个人都可能带枪:“你最好别动。”赤井感到后腰顶着冰凉的金属,要是他们在日本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情。
他们停在无人区。僵持了十分钟没有其他车经过。赤井透过后视镜的反光多看了他两眼,比自己矮一些,胖一些,带着黑色墨镜,背头梳得整齐。他总觉得稍微有那么点眼熟。
时间往前倒二十分钟。副驾驶上的人抱着酒瓶睡得昏昏沉沉,赤井注意到路边抛锚的司机向自己招手,他不好征求Gin的意见就擅自停了下来。毕竟他自认为有两把刷子,如果只是电线短路之类的小毛病还是可以试试修一下的。
矮胖的男人先向他表示了感谢,然后抱怨了一通在无人区抛锚的窘境。不能说赤井没有戒心,他只是没想过对方居然会带枪——他自己的那支.338拉普马格南还在后备箱里,真要用的话需要组装一会儿。再说近距离谁会用狙击枪啊。
临时修理工检查的时候胖子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话,问他能不能载自己一程去下个加油站。“这我得问我的旅伴。”他很尊重Gin的意见。结果掀开引擎盖研究了五分钟,他得出这车没坏的结论。等他准备转身的时候事情就不对劲了。
“那可能不行。”胖子对他这么说掏出了枪。
啧,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胖子搜了他的口袋,摸出钱包的时候一阵窃喜,打开发现全是信用卡,大骂赤井会不会做事,出门旅行还能不带现金。他有点委屈,这事不是有人带就行了吗。一方面他希望Gin醒了能过来帮他个小忙。另一方面他希望Gin最好还是别醒,不然看见他捅的篓子不知道又会有多生气。很矛盾。赤井秀一在十二点的烈日下思考起脱身的办法。
他刚才忙活着检查引擎出了一身汗,然后现在被人用枪指着,T恤黏在身上的感觉很糟糕。他盲猜腰上的是P226,口径.22那种。其实口径不重要,这点距离什么口径都能杀人。他开始回忆在警校学习的CQB技巧,夺枪应该是先这样,再这样,最后那样。他在脑海里演练了一遍,大概能行。
Gin在这个时候推开了车门。
What the fuck. 他终于学会了一句美式发音。可喜可贺。
怎么说呢,睡眼惺忪的Gin握着M9走过来的样子还蛮帅的。赤井笑眯眯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嗨,亲爱的我遇到一个小麻烦。
黑帮大佬天生的压迫感让胖子吞了口唾沫。Gin的目光落在他眼里,平静安详。M9的枪口落在他额头,沉稳准确。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Gin问胖子。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胖子问赤井。
看来没有。Gin有一点生气了,M9的保险是拉开的,他的手指微微收紧。“他想问能不能搭车的。”赤井全然没有作为人质的紧张感。Gin叹了口气,“现在不行了。”
"Nel nome del Padre, del Figlio e dello Spirito Santo"
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
//凡称呼我“主啊,主啊”的人不能都进天国,唯独遵行我天父旨意的人才能进去。
他在正午杀人。太阳没有映出他的影子。
“嘶,”赤井没躲开迎面而来的血浆、脑组织和头骨碎片,也没能躲开最后一颗走火的子弹。不大不小的擦伤滚烫地印在腰侧,他疼得滚了两圈,结果发现柏油路面比伤口还烫。不过他还有心情开黑手党的玩笑,“我们这不兴这个啊。”
话音刚落,赤井的滚动戛然而止,瞳孔收缩一身冷汗。
他说漏嘴了。诸星大是日本人,赤井秀一才是美国人。所以哪有“我们这”的概念。
没有影子的Gin平静地看着他。他收拾好稀烂的情绪看回去。
“我不信教。”Gin脱下衬衣擦干净枪口的血迹,然后是自己脸上的,之后蹲下擦赤井脸上的。他们的距离很近,赤井可以看清那双眼睛里其实什么也没有。Gin轻轻吻了他的嘴唇,隔着只剩半个头的尸体,汩汩的血液从参差的断面涌出来,荒滩烈日的热风吹来威士忌的甜味,和浓重的腥味混在一起,他想起教父的故事,他想起亚兹拉尔。
“我会死吗?”
“不会。”
他亲吻Gin的手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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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人区不意味着真的没人经过,Gin的温柔只持续了一分钟。长途小憩被这种事情打断,或多或少还是有点生气。他把在柏油路面烤到五分熟的赤井拽起来收拾尸体,后备箱藏尸这种手法经久不衰。吸收了血迹的衬衣结成褐色的硬块,Gin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法留下来——这是他最中意的衬衣之一,就这么报销在了好搭档不经意的善举。有点可惜。
Gin钻回车里找了新上衣,“你还能不能开。不行我来。”其实他也没有那么生气。“小伤。”赤井重新回到驾驶席。甜甜圈的味道还不错,酒也是。在再次出发前他接受了Gin的邀请,被体温融化的巧克力和糖粉黏在指甲缝,他舔了舔手指,尝到没擦干净的血味。Gin不是经常发出邀约的类型,一定是发生了某些好事,或者某些极坏的坏事,一个人处理不了的那种。他放过了上次机会,就格外珍惜这次。
高油高糖的油炸食品带来长久的饱食感和微妙的幸福感。后者可能是类似吊桥效应的错觉,他是因为Gin杀了人才感到愉悦。日后他会怀念起这段旧时光,从特别读物到染了黑血的衬衣,他会想起男人苍白的手背,会哼着不要为我哭泣的曲调潸然落泪。
但那是日后。他现在只感到愉悦。
前路骄阳似火。
※
Gin在杀死叛徒前会奉行主的名义,赤井不知道这是从哪来的习惯,就他所知Gin不来自西西里。他会先问对方的遗言,情况紧急的时候也可以不问。他把祷词念得很慢,每个词都经过卷舌发出圆润饱满的音节,通常会念13秒,他的脑子里有一个计时器。为什么是13秒?赤井猜过那是因为13是不吉的象征。后来Gin告诉他因为13是个质数。那怎么不是3、5、7、11?Gin说,我念不完。那怎么不是17?Gin骂他你有病吧。
他今天只念了11秒。他的脑内计时器可能坏了。Gin整理好衣领,因为那不是个叛徒。他得换个计时器。
而且,他不信教。
酒精里关于质数的话题就此画上句号。后面的旅途Gin也没有再次睡着,他和赤井分享了半瓶波本,然后神智清醒地给他指路,情绪比酒量先到位,说还有两百英里。“就到了?”“那没有。”
三个小时之后赤井发现Gin指的是服务区,比早上那个设施稍微丰富一点。Gin拿出他那张高调到离谱的驾照去Motel开了房间,前台的女招待和那位警官一样多看了他两眼。赤井其实不是很理解为什么Gin非要用这本真假参半的驾照,他的其他证件都是假的,唯独这张很难说。女招待打量够了才开始为他办登记入住的手续,手底下一边忙一边问他,“你是不是西西里人?”语调自然地像在问他要朝南的房间还是朝北的。赤井的反应比Gin还快,他不是。
女招待撩起眼皮瞟了赤井一眼,没问你。Gin把手肘枕在柜台上反问她西西里人是什么样的。女招待说,他们杀人之前会祷告,他们杀人之后洗不干净身上的血腥味。
Gin抿着嘴唇,嘴角下压,那我不是西西里人。
但你身上有他们的味道。女招待把房卡塞进他手里。
少来这套。签字笔在指间转了一圈,笔尖对准女人的喉咙。Gin平静的眼睛里起了波澜。
女招待笑了,向后撤了一小步。抱歉先生,我开玩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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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临时过夜的选项,房间里只有最基础的物件,一个置物架、一组桌椅、两张床。女招待给了他们朝北的房间,午后阳光炙烤过的热度还残留在空气中。Gin的手包被扔在桌上,沉重的金属枪械发出咚的一声。
他冲了个热水澡,水温烫手,皮肤泛着烫伤的粉红色。因为冷水洗不掉西西里人的味道,他的波澜无法平息。而语言不能传达的,他会付诸行动。于是Gin带着未干的水汽拉扯赤井的黑发,赐予他湿乎乎的长吻,把他撞上墙壁,压进床单。
Gin咬破了他的嘴唇,淡淡的铁锈味在舌根泛滥。尖锐的犬齿贴着颈动脉,汩动的血管里淌着温热的河流。他想尝尝河流的味道,可能是甜的,也可能是苦的,他来自江河湖泊,但不知道Rye是什么味道。他不是西西里人。Gin遗憾地舔了舔那块单薄的皮肤,那个女人说错了。
西西里岛吃人不吐骨头。
他们自然而然的做爱,野蛮粗暴,不讲道理。Gin骑着他的腰,结实的大腿摩擦着子弹擦破的伤口,混合着汗水火辣辣地疼。旅店的床垫很软,让人联想到电影院卖的草莓味棉花糖,他给Gin买过一支,Gin尝了一口还给他,太甜。身上成年男性的体重让赤井陷得越来越深,挤压着甜美柔软的触感有点令人窒息。
Gin有一副劲瘦的腰身,骑在他身上时胯骨会凸出来随着动作起伏。但今天他动得累了,整根阴茎都吞进去,两只手撑着赤井的胸口喘气。他没擦头发,银白的发丝黏在嶙峋的肩胛和脊椎上,冰凉的水珠滴滴答答晕湿了床单。
“……把烟给我。”Gin扬起下巴指了指床头的外套。赤井伸手摸了半天才找出被压得皱皱巴巴的烟盒,他把烟嘴抽出一半递过去,疲劳的男人弓下腰用牙齿去咬,滤嘴留下一圈浅浅的齿痕。弯腰的动作带着交合的部位滑动,Gin眯着眼哼了一声,浓密的睫毛敛掉多余的情绪。赤井为他点烟,平躺的姿势不太方便,但Gin凑过来配合他,算是他们的默契之一。
床头柜上摆着禁止吸烟的标志,Gin看了看,坦然地吐出一口烟。燃烧的灰烬落在胸口,赤井忍不住抽气,扶着胯骨的手指掐出两排红印。Gin把目光移回来,不急不缓地提腰然后下落,黄昏的光线在墙壁留下朦胧的阴影。发黄的陈旧墙纸贴合不牢,接缝露出干裂的淀粉胶,乡村风情的古板花纹被前任住客用烟头烫出几个窟窿。去他妈的规则,去他妈的西西里。
“Rye”
Gin身心俱疲地俯下身,烟夹在手上,温吞地亲吻过身下人的眼窝、鼻梁、嘴唇。他们搁浅在粘稠闷热的空气里。算下来,烟管用,酒管用,甜甜圈也管用,还是他的搭档最管用。他的搭档抚摸他的脊背,把他圈在怀里。Gin眼中的波澜褪去,露出大片干涸的礁石海滩。
狼群在黄昏开始活动,而西西里人崇拜狼。
“我不是。”
狼垂着墨绿色的眼睛看他。他抽走只剩半节的烟,咬着那圈浅浅的齿痕,沾了水汽的烟有股发霉的焦油味,他说:“我知道。”
于是狼闭上眼睛。
不期而遇的暴雨落在戈壁长滩。房间里黏黏糊糊的空气热得要死,他们开了空调和电视,也开着阳台的门。Gin成功毁了一张单人床之后自觉地挤到另一张,在床单上像软体动物似的伸展,露出柔软的触角。赤井不太好活动,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潮湿的发丝。他看见Gin对自己说话,一声惊雷里根本听不清。雨声连绵,男人也没打算重复,只是往里又挤了挤。
老旧的晶体管电视没有太多的节目,信号断断续续,能勉强看清的只有新闻。夹杂着白噪音的播报员已经念完今天的时政要闻,剩下一点社会新闻和天气预报。里面提到当地的暴雨会持续一整夜,或将影响本月英仙座流星雨的最佳观测时间。Gin翻了个身埋进枕头里,“好吵。”
※
第三天的行程安稳地让人意外,今天换回Gin开车,超速驾驶,没有罚单。他们又向西穿过了两个州。除了晚上没地方过夜之外,顺利地像是陷阱。赤井预料到这又是颈椎遭罪的一夜。
入夜的气温逐渐降低,远离城市灯光的平原能见度极好,托暴雨的福,夜晚是个晴朗无云的好天气。他们下车活动缓解久坐带来的僵硬,凉风灌进脖子让人清醒。曾经还在FBI总部的时候赤井跑过一次类似的长途,也是从东往西贯穿美国中部,但那个时候他才刚入职不久,正是跟着前辈学习经验的阶段,完全没觉得路上有多辛苦。不像现在,从美国到日本又跑回来,他连卧底都干了两年多了,折腾这么一趟觉得自己已经快散架了。
Gin正在储物格找东西,看见那本书语气轻松地调侃,其实离散数学也不太难。赤井的回忆从FBI卧底生涯回溯到在读期间惨不忍睹的挂科经历,“你难道要给我讲吗。”他合理怀疑Gin在开始杀人之前做过家庭教师,或者至少是助教,水平不错,但讲得却有点不耐烦的那种。手上沾过血就不再做了。学会“听说你刷房子了”这种话之后很少有人还能回到原来的轨迹。这种故事Gin自己没讲过,国际刑警给他写的档案里也没记载过,纯粹是赤井自己瞎想。他自己也杀过人,但理由相对正义,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像骨牌似的一路滑坡,直到他习惯扣动扳机,彻底失去了人性的一小部分。在这方面他们应该是有共同语言的,可能Gin比他失去的还要多一些。
“早忘了。”Gin笑了一下从格子里摸出之前剩的半瓶酒。他还找到了一颗苹果,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塞进去的,也不知道是谁,因为赤井看到它时露出费解的表情。心脏大小的水果表皮已经有些皱了,夜光里看不清颜色,拿在手里没什么实感。
Gin与他分享还剩半瓶的威士忌。
赤井上半身放松地躺在引擎盖上,腿耷拉在侧面来回摆,刚熄火不久的引擎还有些余温。Gin靠着车门,把玻璃酒瓶递给他,他喝两口再还回去。一来一回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寂静的夜晚只有风声,和风滚草跑过公路的细微动静。
“所以我们到底为什么出发。”赤井喝光了最后一口。这个问题他想了一路,现在终于找到机会。
Gin扭头看他。
光年以外的第一颗流星在他回头的时候划过天际,留下长长的流星痕。天气预报说今天是英仙座流星雨的最佳观测时间。按照逻辑他应该许个愿,比如希望自己的卧底生涯能早点结束。不过转念一想,哪有在流星雨的时候许愿的,星星承载不了那么多愿望。他觉得刚才的愿望略有不妥,暗自在心里更新,希望自己的卧底生涯能顺利地早点结束。
“你怎么现在才问。”
赤井愣了一会儿。“那我早点问你会早点说吗?”
“不会。”
紧接着第二三颗流星划过。Gin的眼睛在星光下泛着淡淡的水纹。
之后是第四五六七八九颗。
今天的流星是不是太多了点?天气预报没说过今年是英仙座流星雨的极值年。
“那,为什么?”
再之后是群星陨落。整个夜空都被照亮。
因为梦该醒了
天幕随着他的回答裂成碎片。
Fin
FBI探员赤井秀一睁开双眼。他知道自己的愿望实现了。
Notes:
文中出现的一些歌曲:
1 Heat Waves - Glass Animals
2 Dead Horse(Glass Animals Remix)
3 Young And Beautiful - Glass Animals
4 Life Itself - Glass Animals
5 Don't Cry - Gun N' Roses可能需要的注解:
1 意大利黑手党在杀死叛徒之前会亲吻他的嘴唇
2 亚兹拉尔即Azrael 告死天使